孙影佳认完了尸，心神不宁的走出了刑侦大队的大楼。她长叹一口气，一声不吭地坐到了门前的台阶上，丝毫没有在意上面刚下过雨的湿痕。

本以为郑兴怀死了，自己总该是高兴的，可当她看见一个货真价实的死人躺在那，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。

她笑不出来。

女警员安慰她时说的什么，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，她只是麻木的回答了一些例行询问，随后就被允许回家了。

作为护士，她见过不少死人，可当一个熟面孔躺在这里的时候，她却不知道改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。

孙影佳坐在门口，默默的拿出手机来，屏幕上什么消息都没有。她心底闪过一丝不安，就在这时忽然弹出一个微信消息。

她眼前一亮，急忙点开信息，却不是杜晨发来的。

[我到了]

她抬起头，瞧见不远处的大门前站着个穿风衣的女人。对方站在路灯下，见她抬头，笑着摆手，随后跟一旁的门卫大哥说了几句什么。

孙影佳起身，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脏痕，三两步走到了跟前。

“您来得真快。”

“我顺路回家。”女人笑了笑，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，“刚买的盒饭，吃不吃？”

“这个点才下班吗？”

“没，刚去了趟别的地方，买了点东西。”

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，一路溜达到路边的一辆轿车旁。女人上驾驶位，孙影佳则轻车熟路的打开车门，坐到了副驾驶上。

女人上车前顺手脱下了自己的风衣，露出里面的白大褂来。她顿了顿，这才发现自己忘记换掉衣服，随后又伸手将这一层衣服脱下，丢到了后座上。

“走的急，忘了换了。”她不好意思道。

“不好意思啊陶医生，如果不是联系不上晨晨，我不会麻烦您的。”

“没事啊，我正好顺路。”

对方不打紧的笑道，抬手扣上了安全带，揉了揉自己疲惫的双眼，随后放下手刹，启动车子。

“你回家吗？还是要去什么地方，我正好有车，方便。”

“我……”她犹豫了一下，“还是回家吧，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。”

轿车缓缓驶向了机动车道，午夜的街道没什么车，只有零零散散的行人出入路边的小店，孙影佳摇下车窗，头歪歪的靠在椅背上，吹着风。

陶池看出她闷闷不乐，于是谨慎地开口：“你今天这是……？”

“还是我前男友。”

“他又惹事了？”

“没。”她没有回头，“他死了。”

“啊？”陶池差点一脚踩上刹车，“死了？出什么事了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，他们就是叫我来认个尸。”

对方没有多余的话，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，陶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，试探性地安慰道：“唉……其实也是好事，至少他不会再纠缠你了不是吗。”

孙影佳回头看他，女人面色如常，专心的看着路况。

她额前的碎发顺着窗外的风轻摇着，时而扫过额角，停在眉毛上。陶池用手抓了一把，挠了挠被头发扫出的痒意，窗外的路灯随着车的前进来回摇晃，打在她消瘦的脸上阴阳分明。

车开得很稳，陶池双手搭在方向盘上，路灯下照出些青白色的血管。

这样的手用来练习打针最合适了，孙影佳忽然想到，随后把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了脑海，盯着对方看不出表情的侧脸开口。

“……您不意外吗？”

“什么？死人吗？”陶池笑了笑，“我是医生，从业这么多年，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，有什么好意外的。”

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太对，于是话锋一转：“我只是想起来之前他来医院找你，闹得人仰马翻——抱歉啊，我不太会安慰人。”

“没事。”孙影佳似乎被她逗笑了。

“对了，我刚才想问你，盒饭吃不吃？”陶池转移话题道，“这个点再回家做饭也不太方便，我多买了一份，你要不要？”

“好呀，”她心情转好了一些，转身去后座拿那个大塑料袋子，“食堂出了新菜吗？这味道之前没闻过。”

“没有，我从隔壁饭店买的，盖浇饭，你看看喜欢什么口味。”

她把袋子放在腿上，解开封口，饭菜的香味四溢。孙影佳把手伸进袋子，看了看两个盒子，挑出一个来拿在手里。

“对了陶医生，我还有个事想问你，”她抿了抿嘴，“那个，您今天见到杜晨了吗？”

“你那个护工朋友？”陶池一边打转向灯，一边皱了皱眉头，“哎呀，今天查房的不是我，没怎么注意，好像没见到——怎么了？”

“哦没事没事，就是……我今天一直联系不上她，有点担心。”

“或许是忙吧，没时间看手机。你也知道，护工么。”

一边说着，车子拐进了小区。孙影佳下车道谢，拿着盒饭匆匆进了单元楼。

轿车不紧不慢的驶出了大门，消失在夜色中。

晚风渐停，阴云密布。

黎明前的夜总是最黑的，一颗星都看不到，甚至连月亮都隐在黑云后面，瞧不见踪迹。刚过去几个小时，天又下起了细雨，细密的打在地上，像被风吹断的细丝。

环卫工人已经开始工作，细雨叫闷热的天气烘起一丝潮湿，像一个巨大的汗蒸房。早餐摊晃晃悠悠的停到街边，摊主一边打着哈欠，一边慢悠悠的收拾食材，热气腾腾的烟在路灯下飘飘悠悠，又被雨点打湿，栽进环卫工人的扫把里。

城市的居民区一片寂静，只有寥寥几家开着灯，不知道是起得早还是熬的晚，看不见人影。

只是其中一栋楼的灯亮的多了些，楼里的居民聚在楼下，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，身上多半穿的都是睡衣，有的手里拿着伞，还有一个大爷光着膀子，手里的蒲扇摇的飞起。

红□□光无声的交替闪烁，几辆警车停在郁郁葱葱的绿化带旁，蓝白相间的警戒线拦住了这栋楼的入口，被风刮来的雨水打湿。

几只晨起的鸽子大剌剌的站在人类的雨伞下，不紧不慢的叨着自己身上的羽毛，偶尔还喝两口地上堆积的水。

小女孩在一旁看的发乐，拍着手大叫起来，却把鸽子吓得飞远了一些。母亲将她抱起，拍着她的背，轻声细语的哄她再睡一会。

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，天太黑了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，所以自然没人留意到居民楼顶上有个人影。

“嗡——”

电话响起。

女人找出兜里的手机。

05:27

她接通了电话，等待对方开口。

“——喂您好，请问是杜晨女士吗？”

她沉默片刻：“是。”

“您好，周丰茂是您父亲吗？我们这里是派出所的民警，请问您现在方不方便？”

“……”

她没回答，只是挂掉了电话。

女人瞧着天边，神色淡然，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，即便是夜色下也能看到，这件衣服上满是脏痕。同样，运动裤子上也有破损，像是某种擦伤，又像是人为破坏的痕迹。

衣服被雨打湿，蔫蔫的贴在身上，她的头发散在肩头，同样一缕一缕的，细雨顺着头发划过，落在衣服上，化进布料里。

与此同时，手机发出了低电量提醒。

她默默的用手抹去屏幕上的雨珠，打开手机的拍摄功能，点击录像，随后打开了手机壳上自带的支架，将手机斜放在身侧。杜晨盯着手机页面，画面中的自己灰头土脸，还有些不和谐的淤青。她顺着雨水抹了两把，又调整了手机角度，随后坐远了些，让镜头中的自己变得清晰。

她小心翼翼的站起身，不远处有两只鸽子飞到附近的避雷针下避雨，大眼瞪小眼的瞧着这个奇怪的人类，却又不敢靠近，远远的蹦了两步。

借着微弱的月色，她低头看着楼下闪烁的灯光，似乎在期望有人能看到自己。可她只能瞧见几把伞撑起，人们隐在伞下，窸窸窣窣地聊着什么，听不清。

于是她抬头，又望向天边。

一片漆黑。

“嗡——”

电话又响了，她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，并不在意是谁，毫不犹豫地点了挂断。

女人面色平静，看不出任何情绪，只是站在天台的边缘，直愣愣的。

忽然，她张开双臂，闭上眼，往前迈了一步。

于是偌大的天台上忽然安静了，连鸽子都不敢再发出动静，只有鞋底擦离地面时扬起的雨珠，在空中洋洋洒洒的飘飞。

楼下传来一声闷响，紧接着是汽车自动报警的声音，人群忽然静音了，两三秒后，又扬起尖锐的叫声。

人同鸽子一样散开，但都没跑太远，有几人掏出手机，壮着胆子靠近，却被民警们拦了下来，拽着警戒线把人推走。

“嗡——”

手机再次响起，只不过这次的回应是低电量倒计时的提醒。

天台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，好似平时一样，什么都没发生。一只好奇的鸽子飞过来，蹦到黑屏的手机面前啄了几口，却发现这东西似乎并不是食物，拍了拍翅膀又飞走了。

不知又过了几分钟，天边终于爆彩，太阳日复一日的升起，刺眼的光芒燎开了漫长的漆黑，照断了漫天的细线。

她本来是想把这日出录下来的。

可惜。

手机没电了。

【卷一 终】

朋友们要是看见口口什么的提醒我一声，我去改一下字